【當自由市場遇上直接銷售】

農訓雜誌303期,2015/5

口述/張駿極 撰文/黃重豪

打著「企業做不到,政府做不好」而崛起的社會企業,近幾年在台灣越來越盛行,其中尤以農業領域為大宗,他們力圖解決農產品運銷對農民的負面影響,也希望讓消費者吃到安全的食物。

 

不過就在一個多月前「社企流」年會盛大落幕後,台大農經系教授徐世勳卻發出不平之鳴:「某社企要動員2300人直接跟農夫買,讓農夫免於中大盤『剝削』……農產品從產地經過漫長的供應鏈或價值鏈,轉變成商品、我們餐桌上的食物,其中有多少農業從業人員,創造了多少附加價值,值得消費者大眾的肯定與尊重……千萬不要民粹式的說是要避免中間農產運銷商的『剝削』,實在不妥。」(參閱聯合報3/??之讀者投書)

 

從不同的論述當中,可以發現台灣對於農業主要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方較為偏向自由市場主義,以運銷公司、農委會、農會、農經系等產官學界為代表,把農產品當作一般商品,講究開放市場自由競爭。另一方則較為社會主義,早期以主婦聯盟為代表,後續有社區支持型農業、共同購買團體、農產社會企業、社會運動者等民間組織,他們較著重在食物、土地與人之間的關係。農業不只是食物生產的工具,更是一種生活的態度與哲學。

 

對於農業問題的解答,市場主義者通常希望集中資本、擴大規模、打造品牌、加工外銷,並比照工業將農產品交給高度競爭的大型果菜批發市場運銷。社會主義論者則認為在傳統體系裡,農產品每轉一手,盤商就狠咬農民一口,因而主張跨過層層交易,直接連結消費者向農民購買。

 

只是,市場主義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成為果菜供貨的主流,效率難以匹敵。社會主義論者要挑戰這種現狀是非常困難的,有時不免發出怨懟或攻擊字眼。但是平心而論,人們真的理解批發市場在餵飽數以萬計的嘴巴及從業人員時,當中到底有多少「菜蟲」?他們又是如何「剝削」農民的?

 

自由放任市場 理性造就的悲劇

 

盤商常被認為剝削農民,原因就在於「賺取價差」,比方產地1公斤1塊錢,運到市場後卻可以賣5塊錢,中間的4塊被盤商賺走了,看起來似乎「不公不義」。也因此許多新成立的通路,都在努力減少轉銷層次,直接跟農夫購買產品。

 

不過坦白說,直接跟農夫購買產品的作法確實很難取代批發市場具備的「形成價格」、「齊備貨色」、「迅速集散」三項功能。形成價格,意思就是根據供給量、需求量及品質差異決定產品價格,這大部分靠「比較」而來。

 

舉個例子,假設貨架上一字排開10顆蘋果,消費者可以分辨出哪個應該得到最高價,哪個又最低價。可是如果架上只有1顆蘋果,該怎麼為它訂價?因此,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農產品都改為一對一交易,很有可能變成這邊蘋果賣30塊,那邊賣300塊,兩邊消費者都不知道自己買貴了還是賺到了。

 

「比較」還有一項重要功能,就是獎優汰劣。假設消費者喜歡水分多的西瓜,就會拿出更多錢購買敲起來聲音悠遠的;假設不喜歡熟過頭的香蕉,就會用拒買讓它爛在貨架上。不管你是不是盤商,人的本性是一樣的,沒有人進到市場裡會去買最貴又最差的,或是大發慈悲收購每一攤產品,以照顧廣大辛苦的農民。說起來,只要不是共產社會,人們多半相信付出較多的人理應得到較高報酬。而多數社會主義者「直接跟農夫買」的作法,真的難以達成部份批發市場的功能。

 

不過當大家都用「市場主義」的理性消費時,農民就遭殃了,因為農產品先天有幾個無法改變的特性:容易腐敗、生產季節相同、品質差異不大、生產者眾多等,這幾個因素加在一起就會迫使農民急著殺出去,此時買方根本不用惡意殺價或威脅利誘,價格便會自動崩落下來。

 

接著,當產品送到末端通路後,零售商同樣沒理由按產地價把售價調低,因為他們很清楚消費者願意花在農產品的錢是相對固定的。假設高麗菜產地價2塊錢,就算零售賣8塊,消費者也不見得會買3顆回去,因為怕吃不完;賣25塊,大家可能就覺得挺便宜的;賣40塊,也還算正常範圍。既然銷售量和價格關聯不大,那零售商為什麼要賣8塊錢呢?這樣的條件下,媒體所最愛炒作的「產地價差」就自然出現了。但是從頭到尾,所有人都按照自由市場規則走,沒有人耍詐、使壞、欺騙、壓榨,當然也就不該用菜蟲、奸商、剝削者、吸血鬼去貼人家標籤。

 

在現行的自由市場遊戲規則下,產地價格高度變化是正常的,消費地的價格相對穩定也是正常的。也因此,農民的收入風險極高而中間人幾乎穩賺不賠。特別是產地價格愈低,價差就肯定愈大。

 

農民在這種關係中,毫無招架之力,最簡單的應變方法就是再把風險轉嫁給土地,利用大量農藥、化肥來維持賣相與產量。直到真的撐不下去時,棄農而去就是最後一條路。

 

沒有人是壞人,是制度需要改善

 

如徐世勳教授指出的,自由市場雖然有很多功能,但千萬不要沾沾自喜。該問的是,這套產官學界引以為豪的自由競爭市場是不是把風險都轉嫁給農民了?直到再也沒有農民為止!

 

社會主義論者想替農民移轉風險,讓消費者直接對上農民當然是個方法,但究竟有多少人願意不計代價幫農夫分擔?而且一個農夫種的品項畢竟有限,有沒有人心甘情願東市買稻米、西市買蘿蔔、南市買白菜、北市買蘋果呢?再者,農民的出貨速度到底不及盤商,消費者能不能忍受訂了一顆高麗菜後三天才送到?

 

顯然在直銷的理想國裡,一定要有很多佛心來著的人,他們一次只要買一樣,價格隨你怎麼開,過了好幾天才收到沒關係,就算沒到貨也不放在心上。

 

直銷通路有多少把握說服消費者接受這種觀念?若沒辦法說服,就要心悅誠服的向批發市場認輸,承認自己不具備形成價格、齊備貨色、迅速集散的本事。

 

只是我們的國家若還想要農業,產官學界就不能堅持什麼都交給自由放任市場就好,他們還必須告訴我們,到底要怎麼處理農民的風險?

 

有兩個方向或許值得考慮,一是強化農會現有功能,一是讓批發市場小型化。

 

農會系統與批發市場 雙軌並行

 

降低農民風險一定要從控制產量開始。農會作為半官方中性組織,不需要靠買低賣高來獲利,因此可以站在服務角度擔起運銷公司的角色。

 

首先鄉村農會根據特定都市農會的需求,訂出一定的總產量,再交給區域內所有農民認養。當中若有農民不遵守計畫產量,多出來的收成絕不收購;另一方面農會還要嚴格監督運銷公司不得私下從批發市場收購,以免打壞原本的生產計畫。

 

這樣有兩種好處,一是農民跟農民之間可以互相比較品質,以便形成價格。二是有利於協調栽種品項及數量,避免發生搶種而崩盤的窘境。

 

例如中和農會可以跟西螺農會約定,中和所有農會超市及營養午餐的食材通通向西螺農會採購,西螺農會再按照中和的需求量分配給境內農民種植,同時負起把關品質及安全的責任。這樣的話,當農產品大出時,價格不會崩落;農產品歉收時,農會仍然給予合理價格,如此風險就平均分散在整條供應鏈了。

 

鄉村農會若想再降低風險,初期不需要將計畫產量訂為需求量的100%,假設中和農會一年需要50噸,西螺就將總量訂為40噸,其餘不足的再去批發市場補齊。而當批發市場的流通量慢慢減少時,就不會有1000個同類農產品通通擠進同一座批發市場裡,等待少數幾個盤商收購,造成價格暴起暴落的結果。

 

另外,將大型批發市場拆成好幾座中小型市場也是方法。假若雲林有10座批發市場,當供貨商發現其中一座競爭太劇烈時,就可以轉移到另一座,市場與市場間因而得以維持一定的價格平衡,農會系統跟批發市場還可以保持雙軌並行。

 

市場與農民不該是衝突的雙方,關鍵在用什麼工具去調節運銷過程,並且順著人性造出風險分散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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